《家具与室内装饰》杂志社

日期：2010年1月23日来源：家具与室内装饰杂志作者：柳枝赵俊学

摘要：明式家具所具有的高度艺术美感与独特精神气韵背后是博大精深而独具一格的中国传统文化。简约朴素、意味隽永的明式家具风格与现代设计理念不谋而合。把握现代与传统的张力，使现代家具设计走向“人类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理想。

关键词：明式家具；审美文化；传统与现代；现代家具设计

明式家具是中国传统家具的一个高峰，也是世界家具体系之一。具有高度艺术美感与独特精神气韵的明式家具被后人视为家具审美典范，在它的结构和造型中，木质、纹样、线条、块面、装饰的精简不凡就成了人们在功能使用之余的审美对象。这种美感穿越时空，寓深意远，其背后隐藏的是整个民族的文化观念。明式家具特有的“神与势”的背后，是博大精深而独具一格的中国传统文化[1]。

中国传统文化孕育出了具有永恒品质和核心精神的明式家具，其简约之美备受现代设计理念推崇，从中我们不难看出传统与现代的延续性。此文试图从明式家具的较浅层次的审美特征和较深层次的文化涵养与现代设计理念和现代审美观的对比分析来探讨现代家具设计的澄明之路。

1 明式家具的审美文化

明式家具的设计语言精简到了极至，结构理性严谨，用材决无冗赘，比例精巧绝妙，线条硬柔适宜，一切有如绚烂之极后的归于平淡，隐没在岁月之中，安静得仿佛阅尽沉浮的智者最终的归隐。中国传统美学中人与宇宙苍生是一种天人交流，“无往不复”的关系，在“俯仰终宇宙”中达到“天人合一”[2]。“天人合一”是儒道共同强调的哲学观，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这种物我两忘的精神予以明式家具之和谐自然的气度，使之浑然一体，具有超越各部分要素之上的整体美。家具设计在结构与造型的经营上，主次、虚实、连续、对比、呼应样样兼顾，正所谓功能与形式完美结合。在无一显露斧斤之拙的严密榫卯结构中，在空而不虚、实而不滞的空间造型中，不难看出入世之担当的儒家赋予了明式家具以沉郁温厚、端庄伟岸，而出世之逍遥的道家则赋予了明式家具以虚无空灵、飘逸浪漫。（图1-3）

1.1 造型审美文化

以儒家为主的道德礼仪教化培养出“君子诉诸己，小人诉诸人”的内向性人格修养[3]。这种矜持内向的人格影响着东方式的审美情趣，表现为含而不露、沉静内敛的审美特征。《庄子.天道》有云“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言不尽意”，“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同样深刻地表现出东方文化的空灵和含蓄。内敛和含蓄使明式家具表现为一种沉静雅致而又疏朗空透的间架结构，在家具构架之间留下另人回味的空白部位，像“四足带托泥坐墩”、“三弯腿带托泥高香几”和“玫瑰椅”均以上下构件为实，中间“开光”为虚和靠背留空为其构造要素，让人于造型的虚实结合、空灵静寂中思绪飘渺。这些空白部位又好比中国画的“留白”，书法中的“稀可走马”，音乐中的“此时无声胜有声”。正所谓“寂寥无声而耳听常满”、“画之妙在无笔墨处”。

古代的中国是一个由“线”构成的艺术国度。不仅仅绘画讲究运墨用线的力度、神韵和品格，书法的用笔更是如此。明式家具也不例外，遵循着框架结构的架式形体，用“线”来塑造各种灵动的造型。明式家具整体造型苍劲挺拔而又温厚圆润，正经跪坐的直线无疑响应了儒教的礼教尺度，规范人们“行得稳，坐得正”，而柔和优美的曲线也深得道家的神韵，《老子》言“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柔”是生命之初的外象，具有无限的潜力。经典的椅子靠背“S”形，柔美灵动之余又精确地吻合人体的生理弧度，既反映出宋明朱程理学所倡导的“格物致知”的理性思维又充满了形式美感，又如椅子的扶手、搭脑、桌面沿饰、罗锅撑与线脚等，都是把木材化直为曲，一波三折，化面为线，形态多变。柔中有刚，刚中蓄柔，刚柔并济，阴阳相生，创造出“于空寂处见流云，于流云处见空寂”的艺境。严整的直线烘托出明式家具的大气沉穆，气势饱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柔美的曲线有如行云流水，清静悠远。明式家具“线”形设计语言不仅仅表现在简练流畅、刚劲灵动的直线和曲线的交替中，更体现在线与线之间的穿插重叠、错落有致上。中国古代既崇尚静寂，又主张流动，“水之清，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庄子.刻意》)。所以在家具形态的细节刻画上，各种丰富多彩、千变万化的直线和曲线及其组合的运用便使家具造型具有了动与静、虚与实的变化节奏。

1.2 材质审美文化

中国古代崇尚自然，认为“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庄子.天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朴素美是道家的审美理想。朴素是事物的自然本色、原始形态。所谓“丹漆不文，白玉不雕，宝珠不饰，何也，质有余而不受饰也”。正是这种对朴素美的推崇，明式家具的材质喜用花梨木、紫檀木、鸡翅木、铁力木等优质硬木，这些木材质地坚致，色泽纯净，花纹清晰。而在加工上，大多使用打磨、擦蜡工艺，使木材自然的质地、色泽、纹理更加清晰透明、光润细腻，呈现出润泽含蓄，古朴典雅之气质。《长物志》论及方桌时说：“须取极方大古朴，列坐可十数人，以供展玩书画”。在论及榻时又说：“古人制几榻，虽长短广狭不齐，置之斋室，必古雅可爱……今人制作，徒取雕绘文饰，以悦俗眼，而古制荡然，令人慨叹实深”。很显然，明式家具简练朴素，崇古旷达之风格是浸润着明代文人的审美情趣的。

1.3 装饰审美文化

明王士性《广志绎》载“几案床榻，近皆以紫檀花梨为尚，尚古朴不尚雕镂。”在家具制作中，明人鄙视“雕绘文饰，以悦俗眼”，充分利用和展示材质色泽和纹理的自然美，不饰雕琢，装饰洗练，深得清幽淡雅、纯朴大方之韵味。“渐老渐熟，乃造平淡”，有如洗尽铅华的反璞归真，意味隽永。明式家具崇尚简约、尽弃繁褥，对表面装饰惜墨如金，只在某些部位略施粉黛，稍加刻划，便具有画龙点睛之妙[4]。装饰与功能之争由来以久，装饰太多则流于浮华，装饰过少则趋于死板。明式家具的装饰以点代面，以简代繁，与结构巧妙的融合在一起，匠心独运，技艺精湛，正应了现代人所说的“结构性装饰”。

2 明式家具所具有的现代设计理念

当造型和材质完美结合，当世俗与格调水乳交融，当人的营造与人的心性共鸣，由此凝成的艺术，于人所谓赏心悦目，于物真堪几世把玩。“以神统形，以意融形，形神结合，乃至神超形越”，明式家具真把人带入了这种境界的。而明式家具以古典之身立于现代之世，同样不卑不亢，风姿绰约，传统就在眼前，与现代并非水火不容。美国西雅图博物馆的现代艺术馆里就陈列着中国明式家具[5]，其简练优雅风格与现代设计理念的简约理性不谋而合。正如王世襄先生所说，在现代设计风格的室内摆放着明式家具，竟也那般和谐。

而从家具设计上来讲，早就有西方的设计师吸取明式家具的神韵创造出一流的作品。例如丹麦的家具设计大师汉斯.瓦格纳于1949年设计的一把中国椅，这件经典之作将中国明式圈椅简化到“多一份嫌重，少一份嫌轻”的完善地步。（图4）众所周知，包豪斯作为现代设计的始祖，深刻影响着西方建筑室内以及家具设计，它为世界提供了朴素理性的美学理念，极简主义以及几何分割的线条和空间。其与明式家具审美风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所以，这种家具设计背后的现代审美观与中国传统美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脉相承的，具有本质的精神内涵，其中包括变化与统一、对比与调和、节奏与韵律等永恒的美学法则和形神相融的神韵与意境。

3 现代家具设计的澄明之路

传统并不限于时间，它是流动的。现代家具设计中无论是标榜继承传统还是崇尚现代之作，很多作品都给人以只是依赖于表面形式而非内在生命的感觉，他们的目标更多地指向眼睛而非心灵。这样显然是个误区，其背后有着深刻的时代变革因缘，所谓传统与现代的断裂性与两重性。哲学上，古典一词本身包含平衡、节制、简洁和精致的概念，而现代性也代表了精致和谐，充满自由、平等、博爱的光辉，其核心便是理性精神。然而，在启蒙神话和宏伟叙事光辉里面的现代性理性一路发展壮大，战无不胜地跨向解构与自我解构，最终导致游戏规则的紊乱，使传统理论纷纷失效，而又无法提供新的系统解释。从而导致深度的削平，历史意识的断裂，主体的零散，精神价值的非中心化与不确定性等。只有重新审视我们长期忽视的现代性的断裂本质，真正理解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关系，推根溯源，与时变通，才能设计出有关乎心灵与记忆的永恒之作。因此，从某种意义上，传统是个不折不扣的现代性范畴。

除了把握现代与传统的张力，对于中国现代家具设计来讲，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民族设计符号并不就代表设计的真正民族性审美内涵。从荣格提出的“审美经验和艺术创造的人类集体无意识”来看，设计的民族性是与生俱来的，并不需要刻意追求。刻意追求的“民族性”无疑是“骑驴找驴”的做法，民族性符号语言本源于这个民族特有的心灵基础，从设计一出生就烙下了深刻的民族性印记。那么显然，所谓设计的“继承传统”决不意味着简单地回到过去的设计语言形式风格，而“崇尚现代”也决不仅以提供新奇为目标，它们的意义均在于发掘与我们的生活、心灵和记忆真切相关的东西，它们的目标均应指向“人类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理想。（图5-10）